多數的台灣人,或許也該包括日本人,都是先從電影認識佐藤泰志。把一座城市,寫成一部文學,卻沒有像岩井俊二的《情書》,為小樽市創造無數的聖地巡禮觀光財,如果有影迷為了一部作品跑去北海道的「函館」朝聖,那也會是拜《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》之賜。只因,佐藤泰志就連在日本文壇,雖然曾五度入圍芥川賞卻終生無緣獲獎,甚至連賣座都談不上,最終走上自殺之路,其著作也在佐藤泰志身亡後絕版。
直到2008年,函館市民電影館「CINEMA IRIS」的負責人,在讀過佐藤泰志的小說後,決定將其改編成電影並一手催生「函館三部曲」,分別邀來熊切和嘉、吳美保、山下敦弘,改編《海炭市敘景》、《陽光只在這裡燦爛》、《愛情,突如其來》,在函館這座人口稀少的過疎地區,用文學寫電影,用電影拍城市。三部曲的成功,也讓原本不在計劃內的第四部曲《きみの鳥はうたえる》再度搬上大銀幕,由新銳導演三宅唱執導。比起讓觀眾產生衝動前往函館觀光,佐藤泰志最大的貢獻,其實是讓「函館」的寂寞,獲得抒發。
四部皆描述傷痕累累與個性扭曲的男女,從負一到重回人生起點,因相遇後得到救贖與解脫的故事,尤以2014年由吳美保改編、入圍三島由紀夫賞、被譽為佐藤泰志「最高傑作」,生前唯一一部的長篇小說《陽光只在那裡燦爛》,得以在出版25 年後,得到真正的燦爛。她不只是提煉出原作的核心,更將原作處理得細膩動人,從敘事緩急的掌握、鏡位光影的調度到角色情感的雕磨,每項電影元素都被發揮得可圈可點,讓觀眾幾乎是隨著影像或而呼吸或而窒息,無愧於電影旬報將其列為年度首位電影,並代表日本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。於是乎也不意外台灣出版社,會以《陽光只在那裡燦爛》作為佐藤泰志首部在台灣出版的作品。雖然一不注意看,還真難發現書名將電影片名的「這裡」改成「那裡」,然而不管是在電影還是小說裡,佐藤泰志的函館與陽光都沒有變。
懷著電影的影像感閱讀佐藤泰志的文字,明明是以函館為故事舞台,卻沒有出現這個城市的名字,反而充滿了對於「海」與「光」的描述:
「他從不認為海能從根本安撫、療癒他,對美麗的景色也毫無期待,會腐爛的東西就是會腐爛,他只是純粹地想要游泳。」
「陽光過度柔和了,在這個城市,還要許久以後,才會迎來陽光灼烤皮膚的季節。」
「鐵皮屋沉陷在陽光底下,勉強站立在地面。達夫感覺這整個家充滿了吶喊與慟哭。」
陽光與沙灘,後面接得不是比基尼,而是因罷工而待業的達夫、透過賣身做為全家的金錢支柱、個性單純卻衝動的拓兒,一個個被社會拋棄的邊緣人,活著是他們對於人生最後的奢求。然而,在這座海灘旁以鐵皮屋搭成的破爛小屋,佐藤泰志反而讓這座寂寥之地,成了陽光只在這裡燦爛的聖地。這一點,在電影《陽光只在這裡燦爛》的最後一幕發揮得淋漓盡致。
文字風格偏向純文學的佐藤,全篇著重於人物角色內心情感與外在描述,不禁令人想起村上春樹早期的作品。然而,在讀佐藤泰志的文字時,最先感受到依然是那滿滿的影像感。或許這也是為什麼,改編自佐藤泰志的電影總能在文學與影像中達到平衡。
憑藉《陽光只在這裡燦爛》獲得腳本賞的編劇高田亮,凸顯的不只是原著的優點,而是讓佐藤的影像感,輔以真正影像的相互對照,夏天令人心煩的繡球花、柏青哥的打火機以及一身黏膩的汗。電影做了一定程度的改編,達夫因不想捲入造船廠的罷工事件,成了在山上挖採石材卻遭遇意外爆破而心靈受創;千夏與中島的前夫婦關係成了不倫戀。當然改編最多的,莫過於千夏與達夫兩人間關係的發展。好的作品與好的改編,這樣的際遇不是每個作家都能遇到的,至少在佐藤泰志逝世後,其文字得以被全日本甚至是台灣所知。
※ 《我愛過的那個時代》作者川本三郎曾說,反叛時代的熱烈氣氛催生了佐藤泰志明快的文體,讓人深刻體會在社會階級裡受迫的生命情境。
※ 日本知名導演福間健二更相信,佐藤泰志一生用文學撫慰受傷和落敗的底層人民,這些不安與恐懼的故事,無奈地體現了當前世界的荒謬無理。
愛,或許不是唯一的解答,因為最重要的,是誰能夠讓你變成更好的人。誰是你的陽光?這裡是哪裡?該如何燦爛?如果說電影《陽光只在這裡燦爛》是以無聲勝有聲,讓觀眾感受絕望後重生的愛情燃燒,佐藤泰志筆下的《陽光只在那裡燦爛》更多的是包含大自然與人物之間的心聲與情緒,「達夫注視拓兒圓領襯衣的背影,有如這個季節的陽光般洶湧翻騰的感情,呈現出憤怒的形狀。襯衣染滿了汗漬,他覺得腳下遭糟蹋的雜草聲變得更響了。」
2013年佐藤泰志的紀錄片《書寫的重量》問世,他的真實人生是不可承受之輕,是落選多次的懷才不遇而後自殺,然而將較於太宰治的無賴派,佐藤泰志展現更多的是對於「生命」可以承受之重,即便再痛苦與無助,其筆下的世界觀與人物最終的選擇,一如本書書名《陽光只在那裡燦爛》,關於佐藤泰志的陽光,早已不只是在函館燦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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