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而為人的價值是什麼?臨淵而立(淵に立つ)當生命即將來到盡頭之時,沒有退路地站在深淵前,你才知道什麼是珍貴的。只可惜臨淵而慄,往往才是人類最真實的反應。
2016年坎城影展的一種注目評審獎,《臨淵而慄》描述經營金屬工廠的利雄(古館寬治 飾),原本一家三口過著安逸平靜的生活,直到某天一名剛從監獄服刑期滿,自稱敏男舊識的陌生男子(淺野忠信 飾)登門造訪,原本寡言的敏男卻答應雇用對方,並讓他寄住在家裡。原本以為看似和平的同居生活,卻在一場事件後,讓夫妻間各自隱藏的秘密浮出水面,且從此改變了這個家庭的命運。
現實並不像電影那樣,畫幾條人物關係圖就能解釋,而導演深田晃司的電影也是。前作《十八歲的盛夏告白》,即便只是少女情懷的愛情故事,卻也充滿有理說不清的朦朧感,所有的情慾私通只能藉由一眼即逝的互動,而非明示地透過鏡頭回憶或窺探,將觀眾放在並非全知的上帝視角,於是乎,原本簡單的故事就變得和現實一樣複雜。《莎呦娜啦》找來真實的機器人與人類對戲,呈現生命與時間流逝的暗喻也是如此。《臨淵而慄》相較於前幾部作品,寓意和畫面直接許多,也展現出唯美中卻令人不寒而慄的鏡頭。
本片最大的預防針,對於喜歡《恐怖鄰人》一目了然且直接的恐懼感,可能會大嘆不習慣。《臨淵而慄》不同於正統的驚悚片,而是在普通家庭關係中,置入有危險性卻不致命的因子,將秘密所產生的後果極大化,從頭到尾都「來陰的」,有如埋藏於真實世界的隱藏式攝影機,比起當下更強調事後回想起來的毛骨悚然,《臨淵而慄》是一部必須無時無刻保持警戒,觀察導演又在賣什麼關子,偷放什麼暗示梗的人性偵查之作。
腳踩風琴,跟著節拍器的拍子演奏,但是真正的人性,卻不是固定拍子左右擺動的指針。表面上看似普通的家庭,話不多的老公、賢慧的妻子、天真可愛的女兒,三樣必備的原始設定作為故事開端。而同為一家人,唯有敏男不加入妻子和女兒的餐前禱告,不同的宗教信仰卻居住於基督教設計的房子內,其窗戶、房門甚至是風琴,在這個看似一般家庭的空間,卻以偏暖偏暗的黃色日光燈,取代一般常見的白光,皆讓整個背景空間蒙上一層詭譎的氛圍。
信仰,也成了每個角色之間無以名狀的掙扎。如果信仰是父母,可將其分成貓型,被父母咬著走、猴型,自己跳上抓著父母,作為被動或主動的信仰態度。不單單只是宗教信仰,電影中每個人心中,都有某種堅信不移的自我信念,不管是被藏匿的犯罪、違背信仰、家人義務等,皆成了造成所有後果的因,不管是猴型還是貓型,《臨淵而慄》不斷讓本片呈現,表面上看不出的糾結,有理不說清的複雜調性。
「孩子下地獄的話,母親也會下地獄。」此話大致上可概括全片,紅螯蛛是蜘蛛種類中子食母的代表,幼蛛在出生後會附在母蛛上啃食母體,而母蛛也任其被吃掉,直到被幼蛛啃食而亡。套用至人類的倫理,吃掉母親的孩子有錯嗎,如果真有錯,那麼曾經也吃掉自己母親的母蛛是否也該遭受同等責難。動物界的因果循環,對應著犯下過錯的大人,父債子還、一命抵一命的下一代償還法,有誰能評判對錯。對應到電影以及人類的世界,我們又該遵循哪種人類倫理?
名偵探柯南中,黑衣人可怕的地方在於他們只露出兩個白色的眼睛,但是現實中真正的恐怖,往往是一個衣冠楚楚的人,脫下他的獸皮所展現的真面目。衣服設計和顏色,往往最能表現出人物性格和隱喻,而這也是電影中常見的手法,但也因為太過生活化使得觀眾難以注意。然而深田晃司卻將衣服顏色,成為恐懼訴求的符號。白色襯衫下的真實顏色,是女兒小螢參加演奏會所穿的,也是溪邊紅秋葵的顏色。
到底要犯下多深的罪才會下地獄 ?對於沒有鬼怪、沒有血腥的動作戲,《臨淵而慄》則是將心魔實體化,讓家庭的人倫悲劇,成為看得見的驅使。本片以一場事件劃分,強化人物關係和心境轉變,而每個人的心魔只會隨著時間逐漸強大,而與其隨之產生的是「原諒」。由秘密衍生出的悲劇,再從對他人到自我的虧欠,本片巧妙地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,都成了雙向且不可逆的愧疚與憤怒,所謂的驚悚和懸疑,都電影之於現實的人性。
作為享譽國內外的知名演技派,淺野忠信本身就帶有一種看不出善惡的氣場。不同於香川照之的病態,或是遠藤憲一的黑道老大感,而是就連自己也分不清善惡,《臨淵而慄》也有如為他量身打造的角色,對比其看似好人的行為,卻也讓人感到不寒而慄。而古館寬治和太賀,皆為導演深田晃司的御用演員,兩人也同樣是電視電影的常客,反倒是飾演母親的筒井真理子,沒有以往日本人過度用力的演技,內斂地演繹錐心刺骨卻也複雜的情感。
「他說了好幾次,要我殺了他。」對於被西方口味養大的觀眾,《臨淵而慄》對於人性的描寫,由於太過絲絲入扣且完全不點破,極為容易產生霧裡看花隔成紗的感覺。但也因為有這層霧和紗,讓本片的層次和深度提升許多,變調的琴音、歌聲,片尾的設計更是逼迫觀眾,進入角色當下的情緒,所謂69屆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評審團大獎,絕非偶然和險勝。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