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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紅絲巾塞進假的手指套,透過魔術變不見的真實,其實從來沒有消失,只是被藏起來而已。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,《小偷家族》偷了超越血緣的羈絆,以及挖掘日本政府無視的問題與黑暗。

《小偷家族》之所以被譽為是枝裕和的集大成之作,不外乎是因為本片充滿許多舊作的影子,《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》家庭遺棄與社會問題、《我的意外爸爸》血緣與羈絆之間的親子關係、《海街日記》手足之情與生命力的傳承、《比海還深》父親情節與父子關係的改變、《第三次殺人》審判與真相的灰色地帶…

相較於這些作品,《小偷家族》觸及的層面更加多元,甚至是比過往更加黑暗,被迫生活在在井底的青蛙們,欣喜於頭頂所見的一小塊天,即便只是從玻璃珠窺探,他們仍擁有屬於自己的「海」、「宇宙」,那是他們所享有的富足,即便最後卻終究逃不過被填井的命運。是枝裕和從來不說教、不批判的敘事手法,重新透過一個「新的家庭」,檢視「犯罪」之於社會底層的人們是他們唯一的生存之路,而逐一解開藏在每個人身後的秘密,對於他們來說,坐井觀天是他們唯一的生存之道。

「或許我們是被選上的,最強的羈絆」

是枝裕和電影世界的時間軸,一直以來都是線性且層次分明的,從早期《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》透過四季的更迭以略帶紀錄片手法的形式,將孩子們的成長以最直接的方式呈現,一如《海街日記》陪著四姐妹生活的梅子樹與梅酒。《小偷家族》則是從寒冷的冬天,再到夏天炎熱的午後雷陣雨,而伴隨其中的便是人的成長與死亡。

奶奶在客廳內剪的指甲,總是噴得到處都是;將長頭髮剪去,是迎接夏天與改頭換面;掉下來的智齒,是長大的證明。《小偷家族》用減法逐一消去人類身體的變化與成長,剪得掉的都是身外之物,正因為會失去才得有所成長,電影中每一次的失去都是一次轉捩點,推進著故事與角色的人生前進。

 

「我保了保險,不想死得無消無息。」

《小偷家族》最主要的收入來源,來自於奶奶的老人年金,反映出日本那些收入不足、沒有儲蓄,生病了也沒有親友在身邊的「下流老人」, 這也是為什麼柴田治會說奶奶不是孤零零的死掉,是一件幸福的事情,以及那句沒有親口說出的「謝謝」。此外,奶奶嘲諷自己的老人年金,只是日本政府給的「慰問金」,並且設定1192作為領老人年金的戶頭密碼。然而,1192年是源賴朝就任征夷大將軍的年份,實際上1185年鐮倉幕府早已成立,而那句「1192作ろう鎌倉幕府」也已經從日本的教科書上消失,即便真正年份的正解依舊眾說紛紜。一如《小偷家族》不存在的正解,從母親的角度自認為孩子需要真正的媽媽、從外人的角度是為了賠償金才建立的關係,然而鐮倉幕府結束貴族掌權,發揚武士道精神以及御家人制度(透過金錢維持上下義務關係的御恩與奉公)的時代,最終仍抵不過被反叛的命運。


「真正的家人不會這樣做吧!」

與其說是描繪日本低下階層生活的電影,不如說《小偷家族》是身心理的覺醒。電影中出現為數眾多,透過鏡子呈現而出的鏡像畫面,行竊時必須透過鏡子確認店員的行動,卻也從中映照自己、在色情場所對著單面鏡子的陌生人露出底褲、監獄會面室所代表的自由與束縛。看似還原真實的鏡子,卻是左右相反的成像,《小偷家族》想要顛倒的並非多數人所認定的真理,而是翻轉非黑即白,下一張可能會出現彩虹的牌。

或許是受到自身經歷的影響,「父親」的形象在是枝裕和的電影中,不是缺席就是漏洞百出的失格,因此電影中祥太與治的關係,幾乎是其歷年作品中,最親密的父子關係。雖然主演是掛名Lily Franky,然而《小偷家族》的核心卻是圍繞在祥太的成長,關於「性」、「家人」,甚至是「道德」的覺醒,當治對他說著「每個男人早上都會晨勃」時,卻沒有人對他說偷竊是錯的。黑白不再分明,直到祥太不願活在那片灰色地帶。

「有時候沒有血緣反倒還比較好」,從犯罪開啟的家庭,《小偷家族》的敘事法跳脫《我的意外爸爸》極具張力的戲劇感與強烈的對比,單純地描述柴田一家的日常生活,從亞紀家門外信代蹲下來緊緊抱住亞紀的一幕,再到治對著工地的空房間說著我回來了,是枝裕和的鏡頭沒有人說大道理,也沒有哭天搶地的哀傷,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地呈現,一個「家」可能的樣貌。

 

「是我找到被別人遺棄的他,真正遺棄他的人,另有其人吧。」

蟬,雄蟬交配後便會死亡,而雌蟬產卵後,生命亦隨即告終,孕育下一代是蟬的使命,之於《我的意外爸爸》與《小偷家族》兩部皆有出現蟬的場景,似乎也在暗示著當繁衍後代不再是活著唯一的目的時,那麼人類存在的意義又該是什麼呢?

《小偷家族》之所以榮獲坎城影展最高榮譽,沒有受到日本政府官方的祝賀,來自於本片表面上是一部探討血緣關係的家庭電影,骨子裡卻不斷揭發日本「家醜不可外揚」的社會問題,沒有保險的職災、勞動改革引發的裁員、色情產業、詐取老人年金、偷竊、家暴、遺棄…。當祥太唸著史伊米(Swimmy)的故事,一條小黑魚為了不被大魚吃掉,成為紅色魚群眼睛的故事,不管是叫沙耶加還是祥太,他們就是一家人,而那條名為日本的大魚,依舊張牙舞爪。

除了固定班底Lily Franky和樹木希林,水準以上的演技之外,安藤櫻絕對是《小偷家族》畫龍點睛的存在,一幕長達三分多鐘的個人獨白,幾乎沒有台詞的神情,不禁令人想起《健太與純與加世的國度》最後一顆同樣停留在安藤櫻身上的鏡頭,溫柔與堅強並進,最終信代與治對於血緣的想法成了岔路。松岡茉優則是繼《被害妄想症》的「放」展現她收的另外一面,為數不多的戲份並非單純靠著隱乳與情色的鏡頭,而是對上頭的信代以及另外一個沙耶加,可能是嫉妒或是恨的手足之情,要在沒有幾乎表情的情況下,展現角色複雜的內心。最令人驚豔的當然與柳樂優彌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城檜吏,童星出身卻又能展現如此自然的演技,眉宇之間是成熟中又帶有純真的感覺,是枝裕和又再一次成為明星製造機。

是枝裕和曾在《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》表示,「電影不是用來審判人的,導演不是神也不是法官,壞蛋或許是用來讓故事變得比較容易理解,但不用是否反而可以讓觀眾將這個電影當成自己的問題,帶回日常生活呢?那樣的想法基本上至今仍未改變,我總是期盼看電影的人回到日常生活時,對日常生活的看法能有所改變,能成為他們改掉用批判性眼光看來日常生活的契機。」

《小偷家族》即是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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